第十章 我在天南,望见了地北-《我在天南,望不到地北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许久,他长长吐出一口气,轻笑:“睡了吗?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。我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,是让我在上海等你。也许你不知道,我在更早之前就见过你——从泉城中学西北角广播室的窗户里。有一天同学让我留意操场的观众席,他说有一个女生天天盯着广播室窗户,傻傻的、痴迷的,那个时候我就记住你了。”

    他喝了一口水,顿了顿,笑得有几分无奈:“火车上那次,我看着你义无反顾地出现在通往上海的火车上,有一种两年前的花蕾绽放了的感觉。面对那么单纯固执的你,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出现在你面前帮你。那个时候,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了吧?其实帮你付钱的我有点私心——至少这样等你到了a大后有很充足的理由来找我,不是吗?”

    他叹了一口气,沉默几秒后,继续开口:“话剧社的事,嗯,是我故意的,因为我想要你主动来找我,所以故意不让你那么顺利地进来。我不希望你每次看到我都惊慌地逃跑,我又不是怪物,我也想跟你多相处,开开玩笑,就像朋友一样。你果然来找我了,意外的是,还让我碰见你在厕所上演‘精神分裂’,呵呵……”

    他似是想到了什么,笑起来。

    我轻轻握拳,脸上一红,那次的乌龙事件也浮现在脑海。

    “傻瓜,我怎么会翻脸不认人呢?就算不认别人,也会认你的。作为奖励,我给你开了后门,让你学话剧表演,还拜托杨正让你学画画。微博里你的私信和评论,我每天都会等着;你的爱好和梦想,我都知道。你歌唱得好,画画功底也有,只是缺乏韧性和训练,有了正确的引导,潜能无限。事实证明,你做得很好。”

    椅子又动了动,声音停了。我偷偷睁开眼睛,看到他起身,将窗户轻轻掩上,拉好窗帘。

    在他转身的一刹那,我连忙又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我听见他将水倒掉了,又重新倒了一杯。感觉身边没人,我小心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,看到他背手而立,站在窗户边对着满天星光喃喃自语:“我算好了所有事,默默地帮你完成梦想,等你长大,等你一起走。可我唯一算漏了路绮雯,算漏了她会喜欢我。我母亲的病有一段时间恶化得很严重,我挣的那一点生活费根本不够用。我挣扎了很久,看到母亲被病痛折磨的样子,妥协了,接受了路绮雯的钱,接受了她的人脉,帮我母亲治病。可我接受不了她。心里装了一个你,我怎么去接受?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,我自己都觉得卑鄙,借着他人的感情,满足自己的需求……”

    张季北低低地笑起来,笑声里充满无奈和苦涩:“我的游鱼小姐,很抱歉,我真的试着放弃过你,可是看到你受伤,你难过,你失望,我发现我的心痛,不亚于你。看到你生病会想尽办法照顾你,看到你难受会想跨越千山万水追过去找你。那一次赶到宿舍,听说你不顾一切冲进了火灾现场,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害怕,害怕你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,留我一个人孤独终老。好在我找到了你。抱起你的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。包括这一次你受伤,我终于敢承认一件事,这场漫长的追逐,是飞鸟先生输了,他输了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饱含深情和沙哑,一字一句敲击着我的心扉。

    我的喉咙酸痛不已,眼睛里的泪水似要全部涌出来,世界寂静无声,脑海中只盘旋着那一句“他输了”。

    这几年,他瞒得我好惨,他就是笨得无可救药,明明喜欢我,还要藏着掖着。

    我眼泪汪汪,控制不住地想看看他,却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,看到房门静静地合上。

    连续清静了三天没人来看我,胡思乱想了三天后,这一天,张季北推进来一辆轮椅,站在我面前,说:“《天南地北》的单行本还在持续签售,顾洺和路绮雯帮你打点好了一切,工作的事,我帮你请了假,你负责的项目全部延后。今天你是主角不能缺席,扛得住吗?”

    我好笑地望着那晚吐露完心声现在却一副若无其事模样的他,心里有点置气,想捉弄下他。

    我勾了勾手指,说道:“过来,我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他蹙眉,看着一脸微笑的我,不明所以,却还是弯腰凑到我面前。

    我靠近他的耳边,用气息说道:“我可以去,但是,我现在想知道,我脚踝上这玩意儿,是不是你趁我昏睡的时候送我的?”说着,我抬起脚抖了抖,露出那根踝链。

    “张先生,请如实回答。”我极为优雅地一抬手,揪住他的衣领,眼睛与他对视,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。

    我端详着他的眼眸里一脸正气、毫不心虚的自己,看到他的头僵硬地、别扭地点了一下: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那段关于锁住前世今生的话,不是梦也不是幻觉,也是你说的,是不是?”我双眼如寒潭般盯着他,像审问犯人一样,面色凝重、一字一句地说,“请回答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他微微扭过头,脸上浮现一丝不自然的潮红,好像害羞了。

    “哦。”我重重地点了点头,不等他说话,一边穿上外套,一边如同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讲了起来,“某人说,踝链送给自己爱的人,下一世还会在一起。踝链拴住今生,系住来世。踝链,谐音‘怀念’,送的人希望他们的今生和来世……”

    “走吧,别闹了。”张季北打断我的话,手臂环住我的腰,一把抱起我,将我放到轮椅上,语气里带着几分责怪。

    我歪头看着他红晕越来越明显的俊美脸庞,哈哈大笑起来,说道:“哇,你竟然会脸红,奇观啊。”

    他没有说话,直接将我推了出去,关上门。那明显比平常稍重的关门声,泄露了他的不满和无奈。

    我的心情却忽然好起来,连腿也没那么疼了。云淡风轻的张季北,千年冰山张季北,竟然有一天,会因为我脸红。

    我的人生快圆满了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我感觉自己像征服了喜马拉雅山一样有成就感。

    04

    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签售会现场,我甚至哼起了歌,将那些他曾经给我唱过的歌,故意哼给他听。

    张季北的神色有些紧张,我一开口,他就检查我脑袋上的纱布,认真地说道:“莫不是摔坏了脑子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我在他紧张的话语中配合地点头。

    被他推进休息室,我笑笑,指着对面的沙发:“坐。”

    他坐下来,望着墙上的挂钟,见签售会还有一刻钟才开始,于是放下心来。他拿起桌上的咖啡粉,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,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。

    我不接水,眼睛盯着那杯咖啡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张季北端起咖啡喝了一口,奇怪地望着我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想喝咖啡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病人,喝白开水比较好。”他不同意,蹙眉。看到我不容拒绝的眼神,良久,他无奈地叹气,又泡了一杯咖啡,端到我面前。

    我不接,眼睛盯着他那只修长清瘦的手。

    “又怎么了?”他继续奇怪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我微笑:“我想喝你那杯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喝过了啊?”张季北迷惑不解,看精神病人一样同情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“那你介意吗?”我一只手撑住脸,偏头懒懒地说,“你喝过,我不介意的。”

    他搁下咖啡杯,将自己那杯端到我面前,站起来:“南瑾,你是摔坏了腿,可是也不能自暴自弃,你不要这样,有病我们好好治。”

    我接过咖啡,心满意足地啜了一口,一手指着自己的脑袋:“嗯,我脑子也摔了啊,你先前都承认了的。”

    张季北黑着一张脸,“咚”地坐回沙发上。

    我看着他生闷气的幼稚行为,心里笑开了花。

    昔日时刻秒杀南瑾的张季北,竟然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。风水轮流转,长江后浪推前浪,古人诚不欺我。

    门口传来“扑哧”的笑声,我和张季北一起看过去。

    路绮雯抱着一捧鲜花满脸带笑地站在那里,顾洺慵懒地靠在门边,笑容复杂地盯着我们。

    我脸上发烫,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看了多久。

    “你很有前途。”顾洺看了我一眼,抛下一句话,转身离开了。

    路绮雯若无其事,对刚才的事不置一词,走过来将花递到我手里:“祝贺你,我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我和她对视着,觉得心里第一次这么轻松。

    她是真心地祝福我,我能感觉到。

    “到时间了。”身后忽然传来张季北鬼魅般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知道。”我和路绮雯同时开口。

    张季北吃了一记闷棍,默然。

    而我和路绮雯默契地大笑起来,房间似乎都在颤抖。

    张季北推我去签售会现场,我签名的空隙会和读者互动,被他们围起来,更有粉丝拿出手机拍照。

    忽然间,我听见门外有几个女生很大声地议论,话题中心不是其他,正是我的书。

    “啧,现在的人素质已经这么低下了吗,都看这么幼稚的漫画?还卖得那么火,我看是暗箱操作吧。”一个扎着马尾辫、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女生,手上拿着我的单行本,嘴里不屑地说。

    “我也同意橙橙的话。小叶,你拉着我们穿过大半个城市,就是为了这种水平的签售会啊?太失望了。”旁边穿短裤的女生也很不满。

    “不是啊,我觉得飞鸟和游鱼都很可爱,我很喜欢的,你们怎么会那样贬低它呢?而且作者伤了腿还带病参加签售会,说明很重视自己的书。我很崇拜她的,你们不要乱说。”一个短发女生急切地和她们辩驳。

    黄衣女生尖酸地说道:“现在哪个漫画家不是啊?出了一个作品就以为自己很红了,什么漫画展啊、音乐会啊,都跑来签售圈钱。我不管,我饿了,要先去吃饭了。”

    听见两个女生在议论我,排队的粉丝按捺不住了,纷纷出言替我辩护起来。

    旁边的路绮雯安抚了粉丝的情绪,走到两位女生面前,友好至极地说道:“非常感谢两位能来参加我朋友的签售会,签名请在这边排队,拍照也请排队,如果两者都不是的话,请在外面等候哦。”路绮雯笑意盈盈,话语里暗藏着驱人的意味。

    顾洺不知从哪儿抱来一只狗,走过去,爱怜地抚摸着它的头,说:“宝贝儿啊,这里不准宠物入内,我们出去吧。”说着,擦过两个女生走开。

    两个女生闻言,知道他是指桑骂槐,灰溜溜地离开了。

    我笑叹着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人出名了,难免有人说闲话,这样的事以后还会有很多,你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
    头顶一个声音响起,我回头,张季北扶着我的肩膀,将一杯茶放到我手上。

    “当然,看到大家这么护着我,我高兴还来不及,放在心上做什么。一个人活着,本就不会赢得所有人的喜爱,我肯定也不例外。我做好自己,被自己喜欢的人在意着,这就够了。”我眸子里一片真诚,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。

    他笑起来,点点头:“你长大了,能这样想,我很高兴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老气横秋?”我偏着头,听着他长辈似的语气,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好笑。

    “季北是关心你,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欺负他,我都看不过去了。”路绮雯走过来,一掌轻轻拍在我脑袋上。

    我连忙躲过她的魔爪,惊慌地说道:“大小姐,我伤没好,拍不得,拍不得。”

    “我看你比谁都生龙活虎,拍清醒点也好。腿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,那个什么王奇,迟早我会找他算账的。”路绮雯瞪了我一眼,没好气地说,“亏你还帮他一起捉弄我们。”

    完了。我心想。

    我挤出一个干笑,弱弱地开口:“我,我去签名,你们聊,你们聊……”说完,我想将轮椅掉转方向,一双手已经先我一步,把我推了过去。

    那天,签售会结束回到医院,张季北照例给我念了一段话,是《小王子》里面那段经典的、关于悲伤时喜欢看落日的句子。

    而我,不想要去看落日,我的世界,已经一片春暖花开,无谓悲伤。

    张季北,你知道吗?我想和你去看尽这世间的四季花开,花上一辈子的时间。

    因为我的病和优秀的漫画作品,学校破例让我免写毕业论文,顺利毕了业。

    躺在医院的日子,我一直用看书、听歌消磨时间,画画是不被允许的,张季北说太伤脑,而我本来脑子就不好,因此没收了我的素描本。

    这个天衣无缝的理由,让我无力反驳。

    张季北知道我无聊,每晚要我听他十点档的电台播音。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他的声音,就像他在身边一样。

    周三的晚上,玉盘般的月亮挂在天空,星星错落得像一盘红尘棋局。

    寂静的夜晚,在一首《南山南》后,张季北依旧醇厚磁性的声音响起:“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,我是主播张季北,很高兴又到了本周的‘遇见’栏目。在这里先跟大家说一声抱歉,因为今天我要讲述一个故事,是关于我自己的……”

    我眼眶一热,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张季北做校园主播的日子,那是我迷恋他的开始,现在场景重现,我一时间分不清是过去还是现在。

    我掖紧被子,屏气凝神,听他讲述了《天南地北》的故事。

    飞鸟先生一直翱翔在北方的天空,它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。偶然的一天,他扭转高傲的脖子往下望的时候,忽然看见南方的大海里,探出了一只羞赧的游鱼脑袋。

    只是一眼,便成永恒。

    飞鸟先生大概不知道,游鱼小姐已经默默地注视了他很久很久,怕失去他的踪迹,游鱼小姐才勇敢地将自己展示在他的面前。

    后来,飞鸟先生和游鱼小姐经历了许多的风霜雨露,渴望彼此间近在咫尺的温柔。但是他们之间存在太多的障碍——时间、距离、猎人、垂钓者。游鱼小姐一直苦苦等着飞鸟先生,而飞鸟先生,也只在游鱼小姐看得见的那片天空飞翔,因为,他怕她找不到他……后来,飞鸟先生收起翅膀,落在帆船的甲板上,游鱼从海里奋力跳起来。画面定格在那一瞬间,飞鸟和游鱼,终于能清晰地看见彼此了。

    “看见了,就拥抱着,再也不要离开了。”末了,张季北沉住气,笑着开口,“我很想通过电台,问一问游鱼小姐……”

    张季北的声音戛然而止,背景音乐也停了。

    我奇怪地看了看手机,将音量调到最大,里面传来细微的电流声,我不禁怀疑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坏了。

    沉默持续了十几秒。

    张季北温柔地问:“那只飞鸟如今停在了你的身边,水里的游鱼,你能再出来看看他吗?”

    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这是他在向我乞讨答案。

    胸腔中慢慢涌出喜悦、震惊,我的视线瞬间变得一片模糊,眼泪“啪嗒啪嗒”往下落。我立马掀开被子,抓起拐杖,整个人像着了魔般,一瘸一拐、跌跌撞撞地朝门外奔去。

    我能!我能!

    游鱼的期待,在你停留在甲板上的那一刻,就已经泛滥了啊!

    我匆匆拦车的时候,司机认出了我,手舞足蹈地尖叫:“游鱼,飞鸟,是不是你?我女儿很喜欢你的书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,f电台!”我急速关上车门,将拐杖往脚边一搁,报了地址。

    “你要去f电台?飞鸟先生那里?”司机好奇地笑着,提高声音,“我刚听完张季北的电台节目,他说他在等人,这种好事让我碰到了,有缘啊!”

    “师傅,车车车!小心!”我看司机只顾跟我聊天,根本没有认真看路,猛地惊呼一声,“是啊是啊,所以您专心开车,保住我的小命,说不定能促成一段美好姻缘。”

    “好嘞!坐稳了。”师傅一脚油门踩到底。惯性使然,我左摇右摆,本来就受伤的头,差点情况更加严重。

    离电台还有五分钟路程时,遇上堵车,我把心一横,决定干脆走路过去。

    下车前,我看着价目表上的数字,刚准备掏钱,师傅连连摆手,豪气地说道:“不收钱,快去,加油!”

    我一愣,瞬间心中涌出一丝感动。

    “谢谢!”我笑道,打开车门,拄着拐杖,用最快的速度往目的地赶去。
    第(2/3)页